小男孩波瓦松

我蜗居的阴沟上方有一颗超亮的星星

【ABC】安灼拉走在巴黎街头

1968五月风暴au




安灼拉走在巴黎街头。

五月,唯一比得上天气般热烈的,只剩下青年的心。安灼拉穿红色亚麻衬衫和掉色的牛仔裤,不戴帽子,也不很会打理一头半长不长的金发,发绳松垮地系在脑后,随时有坠落下来的趋向。

安灼拉是谦虚寡言的,但是现在他几乎想要向每一位路遇的人大声宣告。宣告什么?他说不清。他感觉自己年轻的、一贯握笔的手已经触摸到新崭崭的乌托邦那粗糙的基石。他的社会需要精神的面包。进步!他想。这儿需要更多宣讲,需要一些唤醒的推力。

当进步这个词涌上心头,安灼拉由于友谊而想起公白飞。

“我不会说你的决定荒谬。”上个周末他们一起走出社团集会地缪尚时,他多年的好友说道,倒没有不耐烦的语气。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金发和眼镜框反射着夕阳。“警察在拉丁区动用武力,能够反映事态严峻。我的意思是,铺路石一直躺在那儿等你取用,但如果街垒把大地搅得隆隆作响,又怎么把握时机谛听人民的心声?”

安灼拉没有回答。他敬重这位朋友,明白谈及暴力与强制会使对方皱眉;他清楚公白飞并非怯懦,而更偏向于权衡。公白飞批评政府关闭大学的决定太过武断,“不论如何,教育总该被置于首位。”他总在缪尚和路过索邦紧闭的铁门时如是说,“他们居然指望纯洁中会生出邪恶,平静中会生出暴乱。河道淤塞了,等待的是疏通,人们却在它的下游造坝。停止反倒给所有人怀里塞了一只倒计时的秒表。”而若是注意到他讲这番话时的目光,没人会怀疑他将是反抗强权的队伍中领头的那个。

“时间不早了,我们改天再聊。”公白飞转头望一眼太阳,又看了看表,“今天晚上我答应妈妈,要陪她去教堂做礼拜。”

“我不知道你还真的相信这些……”安灼拉咕哝了一句。

“妈妈相信。”研究科学的同伴耸耸肩,“再说,她总是抱怨大学关闭之后,我陪她的日子太少啦。再会。”


安灼拉拐过街角。他现在步行于一条更宽、建筑物更高大的街道上。自行车不时经过,迸溅起路面上的小石子。几个东南亚面孔的年轻人驻足,似乎被古老建筑的气息唬住了。这情景令他愉快地想到弗以伊。

热情洋溢的工人是巴黎第一批得知大学关闭消息的。他在当天下午乱糟糟地冲进缪尚,带着半边没刮干净的胡茬和泡沫。“巨变将临近了!”他大声说,一边摆弄沾满机油的卡其布衬衫领口。弗以伊带来的是底层的烈火。

他没有注意公白飞颇多责备的眼神——工人的眼光俯视世界,很少在意塞纳河左岸某个角落的琐碎。他远眺见鲜红色的绸缎在各处被健壮的胳膊挥舞起来,时而为这里欣慰独立,时而为那里欢呼万岁。弗以伊像高温熔融的铁水,世界缓慢地塑造他的形态。

他是孤儿当中自强的那一个,却无权进入一所大学。于是弗以伊将原先对书本的热忱转移至整个地球。翻开日报,他关注非洲与东亚、北美的黑人运动、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冲突。“我们又夺回了许多!”放下报纸,他经常这么评价,眼睛炯炯有神。

每当大街上出现外国面孔,弗以伊总希望和对方握手交谈,希望聆听几首别国歌颂正义与自由的赞歌。他凝视进褐色、黑色、灰色、绿色的眼眸,仿佛在那里面发现了慈爱的父母亲的身影。弗以伊的双肩宽阔有力,正如他的乐观主义以及他的胸怀。


一家唱片店嵌在建筑物最显眼的位置。眼下学生们都有更紧张的事要忙,它便被冷落在旁边。门口的收音机循环播放黄色潜水艇。

安灼拉关于摇滚的了解仅限于古费拉克孜孜不倦的输出。古费拉克是他们中间唯一前往英国听过披头士演唱会的人,从此以后刘海就再也没有整齐过。随脚步跳动的金棕色头发、歪着系的领带和不离身的吉他也许给人以纨绔的形象,但是从那双深褐色眼睛能够辨别出一个活泼诚实的好小伙子。就像观察家猫的瞳仁也能判断它对你是否有恨意一样道理。

依照小酒馆老板娘于什鲁大妈的调侃,“幸好我们的古费拉克同志不是一个江湖骗子。”然而在古费拉克看来,若要他拒绝挽着同系女学生们的胳膊上拉丁区整日泡咖啡馆,“那才叫活的像个憨子似的,傻里呱唧。”

这乐天派有个忌讳,谁都不被准许全称他的姓氏。身份证件上小小的“德”字是父辈给他的降生礼物,他却横竖觉得碍眼。自嘲时他倒给自己编了个绰号,“我这类历史遗留问题,也是须得轰轰烈烈革掉的。”家人供养着他上学,像用绳子遛鸟。教育是他得以独享的专权,他却热衷于与好友辩论。“公白飞听了不要不高兴,我说《教育改革法》的墨水上正趴着一堆吸血蛭!这是一个勤劳人不得不拔除的!”他扬声道,嚼着一大块薄荷味口香糖。

弗以伊的热情在于他本身,而古费拉克的热情具有辐散性。许多活动围绕他进行,他也有能力且乐意在人群中心周旋。“革命不该成为杜歇老爹的磨难,应该像摇滚演唱会一样叫他们高兴地聒噪。”他在公交上挤进安灼拉旁边的座位。两人看着一群高中生往路灯柱上粘贴标语。

政治经济学课无聊透顶,有酒糟鼻子的老教授操着北方口音驱赶窗台下游行示威的人群。“理性!各位,理性!”他鄙夷地拉上窗帘,“你们应当学习,应当工作!瞧瞧这群东西怎样辜负母亲们含辛茹苦的爱!”

“啊,敬礼,戈林老先生(*1)!”古费拉克在后排表达敬意,赢得一片讪笑。

有时遇到巡逻的警察,他便一本正经地诧异道:“几根落下的法西斯束棒居然也包装在深色制服里掩人耳目哩!”然后摇摇头抄小巷离开,灵巧得如同巴黎的一只老流浪猫。铺路的石砖在他脚下嗒嗒作响。


想起古费拉克总能让人开心,安灼拉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。在一条岔路口他碰见了巴阿雷。

他最近常常经过圣米歇尔大街,对红色颜料涂抹在石墙上的标语已经倒背如流。巴阿雷没有注意到安灼拉,只踩在台阶上狠劲涂改其中一句,“为生在巴塞罗纳而红,为死而黑。”“为生在巴黎而黑,蠢蛋!”是巴阿雷的修缮草案,他正在仔细地用扁头刷修饰“蠢蛋”这个单词。

“巴阿雷!”安灼拉叫住他。

“怎么!”对方转过头来,露出一种美国电影式的笑。他的臂弯上还用一截旧的酒红色窗帘做了个袖章,拿回形针潦草地别好。

“一场运动可不是一阵撒泼!要顺着民众的意愿来。”

“你是好样的,老兄!”巴阿雷晃晃手中的油漆桶,“在我这,'猪猡'倒比'请愿'要中听多了。”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,问道,“你上哪去凑热闹?”

“先贤祠大广场。楠泰尔大学的代表们正在那儿集合。”

“真见鬼,小心条子!”


越靠近巴黎的中心,宣传海报和由远及近的口号声也越来越多。索邦的石柱和大门被主色调为红的纸张淹没,其上多写着几乎没人弄得明白的汉字。这成为了巴黎一种新的时尚,仿佛方块字代表真理。

在他们中间,只有让·普鲁维尔是用心学中国话的。这个多愁善感的青年在遍阅奥林匹斯山女神的薄纱裙后,又对那光滑的丝绸流连忘返了。“这多不方便,你瞧,认准了读音就忘了笔画,识得字却又说不出口。”普鲁维尔微笑着说,好像在责怪自己的小妹太调皮。他帮助安灼拉和公白飞分辨海报上的汉字,体现进步的在后面刷胶水,过于偏激的他拿来当作包书纸。

他最喜欢坐的是缪尚后厅一把破了洞的扶手椅,诗集或者小说书平摊在膝盖上,有人经过时才抬头打招呼。他读艾伦·金斯伯格的《嚎叫》,有时觉得不如聂鲁达的情诗,“诗是我的真性情。”他对朋友们说。在休息日的傍晚,古费拉克会拉着他去酒馆弹贝斯。

他的同伴更乐意花时间钻研《资本论》,普鲁维尔更乐意花时间钻研《圣经》。从他身上可以看见一种坦诚的信仰,不以念念有词、说教和餐前祷告为外在形式。有人问他,“诗人,上帝真是左派知识分子么?”他就埋头在福音书找起答案来。如果让安灼拉用一个拙劣的比喻,他会把普鲁维尔比作山羊,也许和比喻耶稣的山羊是同一类。

比起其他人,普鲁维尔相当关心女权运动。不知谁在楠泰尔大学的外墙上写下:“相互转告,男同胞们!”普鲁维尔便补充道,“当然也该转告女同胞们!”这时他的口吻才强硬起来。


圣雅克街上挨挨挤挤满是无所事事的学生。安灼拉分开人群赶路,远远地有两个熟人走过来。那是若李和赖格尔。前者瘦高,头发乱成一团,鼻头被手帕擦得红通通的;后者敦敦实实,秃顶,满头大汗,低调的老好人。安灼拉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正在影院看《虎口脱险》。

“若李,那边的情况怎么样?”

“闹得沸沸扬扬……我和赖格尔走的时候还看见警察过来。我倒想呆在广场上来着,但真不走运,赖格尔中暑了。”医学生瓮声瓮气地回答——他的同伴脸涨得通红,用一根掉色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汗,“我又想前几天降温……今天这么热,我可不想换季的时候感冒,后天上街示威还得流鼻水。”


安灼拉没有料想到大批女学生也在圣雅克街上集合。她们没有化妆,穿灰扑扑的工作服,倚靠着墙壁分享掰成小块的巧克力。安灼拉本不会过多地注意她们,但当他走过时几张脸转向了他。这是安灼拉今天唯一意会错误的现象,认巴黎作养母的年轻人把女孩们的微笑译为革命者之间的坦诚。他并不知道自己因赶路而红扑扑的脸颊、被阳光照耀得如同宝石的蓝眼睛以及散落的金黄色碎发,竟让对方的想象力延伸到索邦某个空教室的某条宣言上了(*2)。

人们尊重运动,巴黎被点燃了,安灼拉心想,他感受到现在控制这座城的并不是政府权威,而是人民的意志力,学生则是不可阻挡的矛头,刺破凝固的保守。他又一次想起所有的朋友,他们是革命迸溅出的火星,分散往巴黎各地,做着动员的工作,人人忙碌不停。改变一定会随着努力而来。他想到弗以伊,无父无母却胸怀宽广的工人,那些鼓舞人心的世界主义话语。过去沉睡的狮子苏醒了,而且它并不孤单。法兰西是这一切的先锋,还有许多民族紧随其后。前途乐观。

“法西斯!”安灼拉听见有人远远地冲着巡逻的警员叫喊。他皱了皱眉。公白飞曾说,任何以偏概全的代称都有走向极端的倾向。也许这场运动需要更多公白飞们出现加以矫正。

咔嚓。他的运动鞋踩着了什么坚硬的东西。安灼拉低头看,原来是一个脏兮兮的啤酒瓶子,瓶口塞了一条沾油的破布,便于点燃。在傍晚时分,学生们就趴在门板和椅子堆成的街垒背后,用这种简易的燃烧弹对抗警察的催泪瓦斯。

安灼拉的头脑冷静下来。这瓶子的出现让他想到了啤酒瓶的另一功用,于是他不免想起格朗泰尔。他想起早晨在缪尚咖啡馆内的聚会,尚处于宿醉中的格朗泰尔自告奋勇前去先贤祠旁的小酒馆打探消息。实话说安灼拉对他的承诺无所期望,但考虑到他还算作ABC之友社的一员,年轻的领袖负责任地顺路去查看社员的工作进度。


安灼拉到达那酒馆门口时,他手腕上的表正指向下午一点。酒馆里面挤满了口干舌燥的学生,闹哄哄的。安灼拉靠着弹簧门环视四周。他分辨出格朗泰尔的背影坐在一个角落,古费拉克和公白飞似乎也在他对面休息。这乱七八糟人声鼎沸的场景看来很对格朗泰尔的胃口,因为他正借着友人在场的那股子疯劲,扯着被酒精灼烧过的嗓子发表观点。以下便是被安灼拉听见醉汉的一小段胡话:

“小伙子们,这下可真是完啦!你们把戈达尔赶走了,这倒好。真是可怜!这位电影人先生两头受气,长痘的也推搡他,生皱纹的也推搡他。其结果便是我现在上影院没有人放胶片机。真是可笑!唱片放歪了,你们陶醉地欣赏刮擦声;地球停止旋转了,你们为眩晕欢欣鼓舞。捞在网兜里的鲈鱼倒还蹦跳着歌颂蓝天呢!我走来的路上,看见那条警句,'一切都是达达'。我说再对不过了。赶紧把我的胳膊手肘卸下来装在脑门上,赶紧把我的眼睛用黑条框遮住,说不定这样人才中看。要革新艺术,要表现混乱,卡拉瓦乔早就告诉你了:把画布涂成炭黑。啊,曾几何时,我们居然从东亚汲取经验了!雨果说的好咧,该学他们使用耕田的肥料。凯鲁亚克唯独盛赞达摩流浪汉,他倒活得快乐。英国的奥威尔恶之入骨,连黄酒也恨上了,在我看来这是毫无必要的。向前!左顾右盼!这都不是我作的事。历史都是老调重弹,一个世纪不过是另一个世纪的再版。我猜两个世纪之前,你们一定在右岸供奉《社会契约论》,而我却说卢梭也在邻居太太的铁盆里撒过尿呢;往后些,你们必在为罗伯斯庇尔与拿破仑谁是谁非吵个不停,而我则说凡是陨落在地面的小行星残体都显得巨大无比。我来告诉你们,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是真的:在波拿巴大街的烘焙店买的新鲜法棍,信步走至协和广场时味道正好;那里还有家好酒馆,能免得你从睡梦中醒来。真理!我正怀抱着你。古费拉克,你想要一个好的法国摇滚乐队。下个世纪,人们会这样比喻转瞬即逝的事物:正如六七十年代的摇滚乐队那样消失不见。美妙的词汇!哈,你那样瞧着我。对我仁慈吧,杜歇老爹的好朋友。按照中医的观点,我上肝火,甚至要好好调理。”

“别闹了,酒桶!”古费拉克像男孩一样咯咯笑着,玩弄自己的鸭舌帽。公白飞看见了安灼拉,有些无奈地一笑,没有说话。


END.



*1.某第三帝国的高官戈林曾经宣扬母爱

*2.宣言是the more we make love the more we make progress()


对abc理解还很浅薄,,,

按原著小马性格我认为他会很迷戴高乐,不让他出镜了(什么啊就是不想写

原著的执念:飞儿必须无条件回家陪妈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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